宣稱燃燒木材發電“可持續”的英國最大生物質電廠最近又遇上了新麻煩。

當地時間8月28日，英國生物質發電商 Drax Group Plc宣布，英國金融行為監管局 (FCA) 已開始對該公司關于生物質采購的某些歷史聲明進行調查。

FCA將重點審查Drax集團在 2022 年 1 月至 2024 年3 月間就“生物質燃料來源”所做的一系列歷史聲明，以及 2021—2023年度報告是否符合上市規則、披露指南和透明度規則。消息一出，Drax 股價早盤一度暴跌 12.4%。

Drax 集團位于北約克郡的德拉克斯發電站，曾是一座燃煤發電廠，如今被譽為英國最大的單體可再生能源發電廠，其發電量相當于 500 萬戶家庭的用電量，占全國約6%。公司從北美進口木質顆粒，通過燃燒木質顆粒燃料發電，并自稱“可持續”。

該公司在最近發布的半年財務報告中指出，在2024年4月至2025年3月期間，德拉克斯發電站在電力需求高峰期平均生產了英國19%的可再生能源電力。在某些日子里，這一數字甚至躍升至50%以上。

自 2012 年起，英國政府已向Drax 發放超過60 億英鎊（約合578.81億人民幣）補貼。今年2月，英國能源安全與凈零排放部 (DESNZ) 與Drax達成了 2027 年至 2031年的新補貼協議，確認將延長對 Drax“重要”生物能源的補貼。

據智庫Ember預測，在當前政策執行期內，Drax 預計將在 2012 年至 2027 年期間獲得超過 100 億英鎊的可再生能源補貼。盡管人們一直擔心木質顆粒的來源并非總是可持續的，但補貼的數額仍在持續上升。

圖說：英國對Drax的生物質采購信息披露展開調查

來源：路透社

盡管從技術上講生物質被歸類為可持續能源，但它仍然會產生直接二氧化碳排放。Drax此前曾被指控砍伐北美森林，為其英國工廠提供木屑燃料。

該公司此前曾表示，其所有木材均來自可持續來源。其認為使用木屑作為生物質來源可以實現可持續的能源生產，因為樹木在生長過程中會吸收二氧化碳。但有分析師直言，電費支付者“實際上是在為增加大氣中的碳排放而買單”。

多年來，Drax 因其生物質的可持續性而面臨無數批評和調查。其中包括獨立能源監管機構英國天然氣和電力市場辦公室 (Ofgem) 最近開展的一項調查。

2025 年3 月，Ofgem 發表聲明，提供了對 Drax 調查的更多細節以及如何適用英國可再生能源義務 (RO) 下的報告要求。

一方面，Ofgem 沒有發現任何證據表明Drax存在故意虛報，也沒有發現該公司根據要求 70% 生物質“可持續”的計劃不公平地申請補貼。

另一方面，Ofgem 得出結論，Drax 在 2021 年 4 月至 2022 年 3 月期間“未能履行其數據收集義務”。最終，該公司自愿支付了 2500 萬英鎊（約合人民幣2.41億元）的罰款，但相對于迄今為止超過60 億英鎊（約合578.81億人民幣）的補貼來說，這筆罰款微不足道。

圖說：德拉克斯發電站生物質來自于加拿大

來源：Drax Group

此次最新調查的直接導火索，源于前員工Rowaa Ahmar 的舉報。在 Drax 前員工 Rowaa Ahmar 因提出對漂綠行為的擔憂而被解雇后，FCA 展開了調查。Ahmar聲稱，她之所以被解雇，是因為她向上級反映了德拉克斯公司掩蓋其使用不可持續木材的擔憂。

Ahmar 于 2022 年入職 Drax，正值 BBC《全景》節目曝光公司使用加拿大原生林木材而非廢棄木料。BBC報道稱，該公司一直在使用來自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原始森林和老齡森林的整棵樹木，但并未申報。這種砍伐方式直接違反了該公司的可持續性標準以及英國的要求。

Ahmar向高層提出擔憂，卻被要求隱瞞KPMG 受聘撰寫的可持續性審計中期結果。Ahmar 稱，該報告發現公司確實存在使用不可持續木材、并向能源監管機構Ofgem 誤報數據的行為。她在多次內部舉報無果后遭解雇，隨后提起勞動仲裁，并于今年 3 月與 Drax 達成和解。

除了木材“可持續”性問題，Drax的高排放問題也飽受爭議。

事實上，早在2021年，天空新聞就首次披露，Drax的德拉克斯發電站是英國最大的單一排放源。天空新聞援引智庫Ember的研究指出，如果將生物質排放計算在內，該電廠是歐盟所有發電站中最大的二氧化碳和 PM10空氣污染源之一，甚至比歐洲一些污染最嚴重的燃煤電廠的污染還要嚴重。

圖說：2021年歐盟發電廠二氧化碳排名

來源：Skynews、EUETS

天空新聞當時指出，2020 年其煤炭排放量為 150 萬噸，生物質排放量（Drax 稱之為“生物封存碳”）為 1330 萬噸。即使沒有煤炭排放，其位于塞爾比的工廠仍將是英國最大的二氧化碳單點排放源，也是歐盟第四大二氧化碳單點排放源。

但實際上，這些高達千萬噸的二氧化碳排放并不計入英國的總排放量。這是因為英國將這些生物質排放量排除在總量統計之外，與歐盟一樣，英國認為生物能源能立即實現碳中和，原因是英國認為森林再生會再次吸收碳。EUETS也認為在考慮全生命周期排放時，生物質在燃燒時已達到碳中和。

氣候與能源智庫時任首席運營官Phil MacDonald 對此表示，科學研究對這種碳中和理論提出了質疑。事實上，生物質確實存在造成“大量排放”的“風險”。

批評人士指出，森林需要幾十年的時間才能重新生長并重新吸收所有的碳，這使得在世界尋求到2050年削減排放的時候，導致全球變暖的二氧化碳排放卻在大氣中積聚。

2018 年的一項研究估計，森林需要 40 到 100 年甚至更長時間才能重新吸收燃燒木屑顆粒產生的碳排放，因為森林容易受到疾病和火災等危害。

該論文的主要作者、麻省理工學院管理學教授約翰·斯特曼警告說，假設生物燃料是碳中性的，實際上可能“在產生效益之前加劇氣候變化的不可逆轉的影響”。他的論文得出的結論是，由于木材效率較低，每生產一單位電力所排放的二氧化碳比煤炭多。

2021年1月，歐洲科學院科學咨詢委員會 (EASAC) 也聲稱生物質技術“無法有效緩解氣候變化”，2 月，500 多名科學家要求歐盟撤銷生物質的“碳中和”地位?？茖W家寫道：“氣候危機的緊迫性要求任何可再生能源技術都必須盡快成功降低大氣中的二氧化碳含量，這種技術無法有效緩解氣候變化，甚至可能增加危險氣候變化的風險。”

圖說：EASAC聲稱生物質技術“無法有效緩解氣候變化”

來源：EASAC

Drax對此聲稱，自從用可持續生物質取代煤炭以來，其排放量已減少了90%。Drax的一位發言人曾表示，Ember對其生物質電廠碳排放數據的解讀“與聯合國IPCC世界頂尖氣候科學家關于可持續生物質對實現全球氣候目標至關重要的說法完全相悖”。

不過，智庫Ember一直在持續追蹤Drax德拉克斯生物質發電站的排放情況。根據Ember今年7月的最新報告，由于煤炭和鋼鐵廠的關閉，德拉克斯發電廠正持續成為英國最大的碳排放源，其次是塔爾伯特港鋼鐵廠和彭布羅克燃氣發電站。

2024年，德拉克斯發電站通過燃燒760萬噸木材產生了15太瓦時的電力，其中99%來自進口。木材的碳含量和高燃燒量導致德拉克斯發電站的排放量增長了16%，再次成為英國最大的排放源，與排名第二的排放源之間的差距進一步擴大，其排放量甚至超過了六大燃氣發電站的總排放量。

智庫Ember指出，盡管排放量很高，但英國碳預算目前將生物質發電定義為碳中和發電，這意味著它有資格獲得專門用于可再生能源的補貼。這也就使得德拉克斯發電站在每天獲得約200萬英鎊（約合人民幣1929.37萬元）的公共補貼的同時，帶來了令人擔憂的高水平直接排放。

圖說：2022年-2024年英國最大排放源的排名

來源：Ember

2025年2月，英國政府宣布決定在2027年4月現行方案結束后，將生物質發電廠的補貼削減約一半，為期四年。根據這些新條款，德拉克斯發電站的發電量將只有目前水平的一半左右，到2030年將提供不到英國預計電力供應的2%。

但Ember指出，盡管從 2027 年開始補貼發電量可能會減少一半，但由于德拉克斯的排放量是第二大排放源彭布羅克燃氣發電站的三倍多，對生物質的公共補貼可能會確保德拉克斯在 2030 年仍是最大的排放源。

與此同時，生物能源與碳捕獲和封存（BECCS）的未來尚不明朗。英國政府支持碳捕獲的整體計劃“CCUS集群流程”進展緩慢，而BECCS仍然被排除在外，德拉克斯和林恩茅斯生物質發電站也均未被納入CCUS“第一軌”項目。

未來，關于德拉克斯發電站生物質可持續性和高碳排放的爭議可能還將持續。